谁解其中味

那天一早，起风了，我走在去学校的路上，风刮得越来越紧。这是北方典型的秋天，风中季节的味道十足，久违的烤红薯的香甜让我想起故乡的梅花糕。

葭沚是故乡小镇的名字，我长大后才知道，这是一个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。我的印象中，镇小学对面的那家梅花糕店铺里飘着的香味，那么诱人。上学放学路过那家小店门口，总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几眼撒满芝麻、瓜子冒着热气的梅花糕，使劲吸着周围飘逸的香味，然后，几个小孩子相视一笑，疯跑着离开。

那时候家里还不富裕，父母不舍得给我买这样的零食吃。终究是小孩子，看见别的同学买来梅花糕大快朵颐的样子，心里痒痒的。父亲抵挡不住我的纠缠，在一个周末，带我去买。

不承想，第一次品尝梅花糕，竟是那样的难堪。周末，父亲从外面干活回来，领着我去梅花糕店铺去买。出家门时已开始飘落细细的雨丝，我们没有带伞急匆匆赶到店铺，父亲买了四五个梅花糕递到我手里，我不小心，把两个梅花糕掉到了地上。父亲看着两个掉在雨水中的梅花糕，一巴掌打在我后背上。

父亲弯腰从地下拾起来，吹了吹梅花糕，把沾有雨水的地方掰掉，把剩下的放进嘴里。他苦笑着说:“这么贵，都是粮食做的，不能败坏了。”

母亲心灵手巧，也会做梅花糕。腊月里，家家忙活着备年货，母亲喊来大姐、二姐打下手，帮她做梅花糕。面是自家做的糯米面，和起来要恰到好处。母亲把和好的面倒入模具，然后再加入豆沙馅，红糖搅拌均匀，在最表层撒上瓜子、芝麻和红绿瓜丝。几分钟后，母亲把模具盖子打开的那一刻，一股扑鼻的香甜迎面而来，把软糯的梅花糕拿到手里的那一刻，我和姐姐们大声欢呼着，直夸母亲的手艺漂亮。

后来，我要去山东读大学了，在我出发的前一天下午，母亲足足做了两大包梅花糕让我带着。母亲说:什么时候想吃了，那指定是你想家了，到时候给我说一声，妈给你寄过去。

岁月就这么不经用，平常的日子倏忽而过。短短几年，我大学毕业后留在山东工作，大姐出嫁了，住到了台州城区。我第一次去看她的新家是我工作后的第一个暑假。那天傍晚，我们走在喧闹的街头，姐姐说要带我去吃城区一家老字号的梅花糕。寻了很长时间，老远就看见了他家亮亮的招牌。那家的梅花糕，满嘴香甜，使我立刻有一种回到家的温暖。

可惜，这种香甜后来变成了苦涩。那年，清明时节的故乡已是遍地葱绿，洁白的花圈便格外抢眼。我坐在父亲的坟茔前面，不愿离去。两个姐姐陪着我，默不作声，也不再劝我。父亲从检查出来食道癌到他走的那一天，仅仅短短的68天。父亲的离开让我猝不及防，犹如一记重拳打在心上。父亲临走的那天，就想吃一口母亲做的梅花糕，可是，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。母亲拿着梅花糕往父亲嘴边送，试图让父亲品尝到梅花糕的一点味道，可是，父亲再也张不开那干瘪的嘴唇。我俯下身子给父亲帮忙，分明看到他干枯的眼神里的些许哀怨。我不敢再和他相视，抽身躲开，跑到病房的楼道里大哭起来。

在父亲坟前，我的感情是脆弱的，有许多话要和他说。坟前的供品里有父亲生前想吃一口而又不能的梅花糕，他一辈子为家庭吃苦，我希望这些梅花糕带给他一些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