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今出版业发达得很,出本著作远非我们当年那般不敢奢望。每年,有一阵几乎每月,我都会收到几册认识不认识的友人大著,受赠多了便不免成一种负累。礼尚往来,有来该往,可我哪有这许多著述去“往”呢。拙著本来就寥寥几种,每种出版社给的样书又都有限,不得已自购一些,所购总跟不上所“往”,是一困惑。 另一困惑,有些所“往”对象,非长非幼,不亲不疏,书写抬头当如何称呼?我们是礼仪之邦,抬头下谦词倒备了不少的:教正、指正、斧正、呈正、雅正、哂正、存正、正之等,此正那正,还有清览等,不一而足,各书其所。选取哪个“正”相宜、得体,有时也略费犹疑。 困惑和犹疑之外,趣事也有的。给一位文化部门的老邻居题赠拙著,他幼时,父亲是位中学校长,已与我多年交集,我便称校长儿子“世兄”,他来信惶恐再三。我只得解释,此是传统习俗,凡同辈交往的后人,可这般尊称的。兄的含义并非专指平辈,“称兄道弟”即是。我送学生书,有几位的抬头也写作某某兄,他们都同样惶恐,犹如我起初受赠业师大著时有过的。其实此是我国的文化习俗,鲁迅称还不是恋人的学生,不就是“广平兄”么。前些天我赴京参加纪念林徽因的活动,特抽空看望九十三岁的谢冕老师,临辞别,谢老师又题赠一册新著《以诗为梦》,一如往日,仍请“兄指正”。当然,即使业师们如此讲礼数,我万不敢忘乎所以,每有拙著呈上,抬头依旧是“吾师”,落款为“学生敬奉”。不似我一位年轻我许多的同事,受我一回“兄”的抬头,也渐渐与我称兄道弟起来。 即使很有成绩的学者,于这方面有时也会疏忽。某位才华横溢的评论家送我评论集,大笔一挥:“请陈老师批评”。我捧着稍不是滋味。送我的吗?是的,我姓陈。书若离我,谁知道是送我的呢,中国的陈老师何止千万。 与疏忽无关的是,老作家萧乾题赠他成名作《篱下集》影印本,题签“小勇同志指正”,翌日即得老人来信,说明:“昨天送书,似乎把您的名字写成‘小勇’请原谅。人一老,脑筋就不济事了,奈何!”此信夹入《篱下集》,以证小勇即鄙人。后来《萧乾全集》出版,征收了老人致我二十余通信札,竟忘了应征这一封,失收于全集,遗憾之至。无独有偶,黄宗英老人晚年送我《平安家书》,抬头“贤弟”也是涂改过的,原先写成“贤妹”。萧乾之错有迹可循,学勇与小勇,同音而笔误。贤弟贤妹,可就天地悬隔了,何以至此,引人遐想。 尤值得一记的是,两院院士吴良镛先生的题签。吴先生出差江苏,途中晤我,赠《吴良镛学术文化随笔》。题签完毕,他总觉得欠一道程序。猛想起身边未戴名章,借一支红圆珠笔,签名下面画了个篆字“吴”,一丝不苟中,透出文人雅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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